她把信纸放进克莱恩从前留给她的，装密信的金属小盒子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悬在半空的感觉，比什么都折磨人。她不是要算计谁，她只是害怕信是假的，更害怕因为自己的害怕，错过了他真正需要她的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实际上捧的是热可可。背后的字不是“热咖啡”，也不是“不喜欢”。

        笔尖在最后一个问号上轻轻一顿，心得有点快。

        黑暗中，她盯着天花板，听着自己心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，咚、咚、咚的，像是某种微弱的抗议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次，笔尖落下的力重了许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信中的叮嘱，我每个字都认认真真记下了。我知你是为我好，只是…想到要主动去麻烦君舍上校，心里总还是压着块小石，他那么忙，我怕反而给他添乱。赫尔曼，你真的觉得……这是最好的办法吗？我是不是应该再自己坚持一下，尽量不打扰别人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过几天，或许就会有回信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是克莱恩收到这封信，一定会笑她：“小迷糊，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？我明明写的是‘文最喜欢热可可’。还有，你那天发被风得像只炸的小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旁边，烟灰缸里满了薄荷烟的残骸

        像忽然被某个记忆碎片撞了一下，她用夹着点怀念、又有点不确定的语气继续写：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张信纸铺开时，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你的W

        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桌角那张照片。照片上的两个人站在春天的阳光里，一个僵，一个低浅笑，中间隔着一段看得见光的距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有的错误。

        写完了，她把它进普通的军邮信封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明信大约是真的。那些日常的琐碎、笨拙的关心都像他。唯一的疑惑，是那封暗信。

        巴黎，盖世太保总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熄灭台灯，躺到床上。窗外是巴黎沉沉的夜色，远偶尔传来巡逻车的引擎声。

要带你去拉丁区那家新开的甜品店。听说他们的舒芙能飘起来三寸高，碰一下就会晃，像朵乎乎的云。我还没试过，想跟你一起尝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彻底陷入梦乡前，她迷迷糊糊地想——

        照顾好自己，这也是命令。来自你的医生的命令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暮色从纳河漫进窗内时，君舍办公室里那盏绿色玻璃罩台灯已经亮了很久。办公桌上摊着两封信——没走常规审查通，由舒堡亲手放在“需上校亲阅”文件夹的最上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昨天收拾东西，找到了我们在巴黎铁塔下拍的那张照片。你站得直直的，像在接受检阅，一点都不像去玩的。我好像…是捧着一杯热咖啡？记忆都有些模糊了。照片背后的字也被气晕开了，看不太真切，你写的是……‘文不喜欢热咖啡’，对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远传来宵禁的钟声，沉闷地敲了六下。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。她盯着看了一会儿，才慢慢铺开第二张信纸。

        写到这里，她停下笔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…那一不是克莱恩，那么又会是谁？这念像从窗里钻进来的风，凉飕飕的，她不敢想。可这已经是她唯一能主动去的事了，试探，等待，然后确认。

        又及：如果方便，下次信里可以写写你那边白桦林的样子吗？我想画下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光慢慢偏移，从窗里挤进来的光由银白变成了灰白。困意终于像水一样漫上来，她的眼一点点变沉，呼渐渐平缓，绵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