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深了一口气，又缓缓吐出。“我觉得与其在那儿对着卷子发呆，浪费时间又折磨自己，不如请个假出来透透气。来看看妈妈，跟她说说话，心里反而能静下来。静下来了，回去才能学得进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回县一中。”余越没有拒绝，也没有过分客气，她只是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，“这里的公交车，半小时才有一辆，确实也不好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余越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清冷疏离的女人会提出这样的邀请。她看了一眼墓园空的出口，又看了一眼梁韫之后那辆虽然看不清车牌但显然不便宜的黑色轿车。

        余越点了点，没有避讳，也没有卖惨。“嗯，还有一个姑姑在南方，不常联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其实…我是请假出来的。”余越轻咳一声，终于还是说了实话。她抬起眼，那双杏眼里没有什么躲闪的羞愧，反倒透着一坦，“这次月考数学没考好，最后两大题思路全乱了。坐在教室里看着卷子，脑子里嗡嗡的，什么也看不进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生活上有困难吗？”这就是为官员的梁韫之了，问题实际而直接。

        余越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，眼睛微微亮了一下，本来以为会被大人教育，却意外获得了认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这会儿回学校，是去上晚自习？”梁韫之抬腕看了一眼表，快六点了，“高中晚自习到几点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余越愣了一下，没料到梁韫之会主动开启话题。“不住校。”她摇了摇，声音很轻，但字句清晰，“我家就在一中后面的教职工家属院，离学校只有几百米。住家里方便些，省得还要适应集生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能这么想，说明你并不糊涂。”梁韫之角微勾，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意，虽然很浅，“死读书读不出什么名堂，懂得调节自己的状态，也是一种本事。很多大人未必有你这般通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看你没带什么东西，”梁韫之打破了沉默，声音听起来带着点倦意，“一中离西郊不近，平时是住校，还是走读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转往台阶下走去，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，不远不近地跟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梁韫之侧过看她，车外路灯的光透进来，将少女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半明半暗，鼻尖冻得有些红，却衬得肤愈发白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十点半。”余越回答得很干脆，“学校抓得紧，从高一就和高三一起晚自习了，班主任恨不得让我们把铺盖卷都搬进教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到晚自习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，面上显出几分少年的窘迫来。毕竟，在上学时间点出现在墓园，显然不是一个好学生该有的行程。

        余越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，显得有些局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天快黑了。”梁韫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，指针指向五点半，“这里不好打车。你要回哪里？我送你一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天色愈发暗了，远的枯树上惊起几只乌鸦，嘶哑地叫着飞向灰白的天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梁韫之点点。也是，之前听说过师姐最后选择回到县城教书，当时和她说这话的人对这份工作带着些不屑的意味，她对此倒是不置可否。只是这“省得适应集生活”几个字，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，多少带着点独来独往的孤僻意味。

        车子转了个弯，路灯的光影像水一样刷过梁韫之的脸庞。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番话若是换个成年人来说，叫通透；但对于一直在县城接受中式教育的高中生来说，多少就有些离经叛了。在传统的教育观念里，没考好就该在那儿死磕，哪怕磕得破血也是一种态度。可这孩子偏不，这劲儿不像是温室里心培育的花卉，倒像是墙里挤出来的野草，带着点不不顾的生气。

”

        奥迪A6平稳地入公路，车窗玻璃将那个灰扑扑的世界隔绝在外，只余下轮胎碾过落叶时沉闷的声响。

        风还在，将两人的大衣衣摆和校服衣角得交错了一瞬，又迅速分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余越摇了摇，甚至扯起嘴角，出个微笑，“我有奖学金，还有爸妈留下的抚恤金。够用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的悲伤很安静。那种不需要被怜悯的自尊，让梁韫之第一次正视起这个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梁韫之点了点。

        司机老陈是个极有眼力见的人，见梁韫之领着个半大的小姑娘过来，没多问半句，只默默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。车厢里气开得足，余越一坐进去，就像是泡进了温水里，将墓园那子透进骨里的阴冷全数退了。